吴拜&ldo;吱&rdo;地把一小杯泡酒呷进嘴里,吐出三个字:&ldo;灵鸦寨。&rdo;
&ldo;啪&rdo;地一下,吴侗嘴里的那块肥肉竟然掉到了火铺上。
吴拜有些奇怪,问道:&ldo;怎么了,你听到了甚么?&rdo;
吴侗说:&ldo;是的,我也听讲过这事了。这次到龙溪镇,我就听别人说,镇上死了好几个个人,让人感到奇怪的是,死的那些人全是灵鸦寨的。&rdo;
吴拜说:&ldo;嗯,是这样的。灵鸦寨的寨老来找过我了,要我帮他查一查,到底是哪路的鬼魂在作祟。&rdo;
吴侗问道:&ldo;查出来了吗?&rdo;
吴拜点点头,说:&ldo;其实,寨老自己是知道的,只是他不肯告诉我。&rdo;
吴侗感到奇怪了,问道:&ldo;他既然知道,那为甚么还要请你给他查呢?&rdo;
吴拜说:&ldo;他只是不敢肯定,所以,还是要请我帮他们查一下,得个放心。&rdo;
吴侗问:&ldo;是哪个?&rdo;
吴拜说:&ldo;我只知道,是个女人,到底是哪个,我也不晓得。&rdo;
吴侗说:&ldo;你不是讲寨老晓得是哪个?&rdo;
吴拜说:&ldo;他不肯讲,这里面,肯定有他不好讲的地方,我也不好再问。&rdo;
吴侗自言自语道:&ldo;是个女人?&rdo;
吴拜说:&ldo;是啊,是个厉鬼。&rdo;
吴侗问道:&ldo;为甚么这么说?&rdo;
吴拜又喝了一口酒,揩了揩嘴巴,说:&ldo;&lso;唱娘娘&rso;的时候,请来的不是娘娘,而是那个女鬼。那女鬼当场就附到了寨老的一个叫乌昆的跟班身上,用我这根拐杖,刺死了一个他们灵鸦寨的人,就在我们的堂屋里。&rdo;
能够在爹爹的眼皮子底下附在人的身上,并且还取人性命,可见,她真的是一个厉鬼了。吴侗这么想着,很有些为爹爹担心,说:&ldo;爹,你赶了那么多年的尸,甚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啊,现在年纪也大了,以后,就不要过问鬼神方面的事了。&rdo;
吴拜抬起头,定定地瞅着吴侗,不服气地说:&ldo;看不起你爹了吧?&rdo;
吴侗赶忙说:&ldo;没有啊,不过,我也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啊。&rdo;
吴拜又抿了一口泡酒,说:&ldo;我晓得你是为我好,做我们这一行的,做多了,也不是没得失手的时候。&rdo;
吴侗趁机说:&ldo;爹,我们家的祖上怎么会选择做赶尸这个行当呢?像别人家那样,种田、栽树、榨油、开个碾房、做点小生意,不是很好吗?&rdo;
吴拜竭力地睁大他的醉眼,说:&ldo;你看不起赶尸匠?从你太祖爷起,我们家就是做这一行的啊。我听讲,那时我们寨子里的男人去海边打倭寇,全部战死在战场上,那可真是血流成河,尸骨遍野啊。唯一一个没有死的,就是你太祖爷爷。几百号人一起出去,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,他心不甘啊,他怎么着也得把寨子里的人带回家啊。可是,一没车子,二没担架,怎么带得回?就算有,千里迢迢,他一个人也没有办法。怎么办?他想啊,他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脸面回去的,就摸出刀子,架在自己的颈根上。在自杀前,他看着满地的死尸,止不住边哭边唱。&rdo;吴拜有了几分醉意,半眯着眼,拍打着膝盖,哼哼地唱道:&ldo;天地生苍生呀,苍生成魂灵,魂灵无所住呀,游荡匐匍行。来时雄棒棒呀,去时没家门。男人热血旺呀,死去冷冰冰。上天也无路呀,入地也无门……&rdo;
吴拜的声音苍老,音调低沉。吴侗的眼前,就出现了那幅悲壮的画面:深蓝色的海,腥红色的血,阳光下滴着血的白晃晃的刀刃,惨不忍睹的零乱的尸体……天地间,他的太祖爷爷象一个战神,手握战刀架在颈根上,既威风凛凛,又落寞悲怆。
吴拜说:&ldo;当你太祖爷爷唱到这里的时候,手一动,正要抹颈根,耳朵边就听到有人接着唱下去,&lso;上天也无路呀,去它娘的天,入地也无门呀,去他妈的门。人死大卵朝天冲呀,照样传代又接宗。&rso;你太祖爷爷急忙停住手,看看是哪个人在唱。四下里一看,除了脚下的死尸外,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啊,正在惊讶的时候,他看到了,那些死尸一个一个地从地下站了起来,排成了一排,面朝着家乡的地方,唱道,&lso;长路漫漫无所惧呀,我们跟你回家中!&rso;你太祖爷爷这才想到,是他的歌声把那些死去的战士们的魂魄唱回来了。于是,你太祖爷爷就带着他们,一路唱着,走过了万水千山,吃尽了千辛万苦,终于回到了家乡。&rdo;
吴拜醉得老火了,他嘟嘟囔囔地说:&ldo;你太祖爷爷是个大英雄哩……&rdo;
火铺上的火快要熄了,吴侗正要去添一块杉木柴,吴拜把一杯泡酒倒到了自己的衣领里,说:&ldo;要得了,不要添柴火了,你这趟也累了,早点睡了算了。&rdo;
吴侗看爹爹确实也是醉得不成样子,也就没有添柴火,顺手就把那柴火丢到了火铺下面,然后扶着吴拜下了火铺,进到他的卧房里去。刚一进去,吴拜就伸出手,指着屋顶上喊道:&ldo;你……你……你到这里来来来……做甚么?告告告诉你你你,那鞋……鞋垫子,我早就把它烧成灰灰灰了……&rdo;
说着,吴拜就一头栽到了床上,呼呼地扯起了扑酣。
吴侗听着爹爹的醉话,只道是爹爹醉老火了,也不理会,就出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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