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陆还是低着头装作认真看脚伤,陶承柏攥着缴费单干站着。气氛忽然就变得微妙起来,一时间又想说话又抓不着话说,两人之间竟是从没这么尴尬过,好像忽然之间一齐变成了两株含羞草了。
&ldo;我下去交钱。&rdo;陶承柏望着郑陆的头顶心,干巴巴地说了一句,说完转身就走了。郑陆这才把头抬起来,脸上竟是隐隐地有些烫手。
陶承柏身上的t恤已经是皱巴巴的了,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点子。但是不妨碍他宽肩窄臀的把步子迈成器宇轩昂。正盯着陶承柏背影看呢,哪知道他忽然又转过身来,把郑陆打了个措手不及。郑陆心里一突飞快地把眼光错开了,及至把头重新低下来,又在心里大骂自己:我操,老子躲什么呀。于是又横眉立目地抬头,瞪视了陶承柏,并用唇形说了俩字:滚蛋!
陶承柏抿着嘴,浓眉大眼笑得干干净净阳光璀璨,心里甜不楞澄的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。很想回去逗一逗郑陆,又怕他恼羞成怒。而且郑陆现在是个病号,先拍片子是正经事。两个人隔着明亮阴凉的一段长廊眉来眼去地对视了几秒钟,然后陶承柏驾着一朵七彩云轻飘飘地飞下了楼。
郑陆垂头耷脑坐着,脸上是个气哼哼的模样。
陶承柏这边走了没有十分钟。
&ldo;郑陆?&rdo;一个低而缓的少年老成的声音在叫他。
郑陆不用抬头已经听出来了,是蒋培文的声音。他穿着短袖短裤,露出来的长胳膊长腿明显白了不少。怀里还抱着一个哭唧唧的小崽子,估摸只有三四岁。边上站着的女人年纪不大,头发是时髦的卷发,用一根粉白水晶发卡夹起来,一身湖绿的连身裙勾勒出苗条的身段,最多三十出头。这两人是蒋培文的后妈和小弟。
&ldo;培文你回来啦?&rdo;郑陆惊喜地笑了,用那只利索的脚去踢蒋培文的小腿。
&ldo;嗯,昨天刚回。&rdo;关于这个话题蒋培文当着后妈的面不想多说。暑假的时候,他都会到温州那边去过一阵子。寒假也会去,但是春节还是要跟父亲这边一起过。
&ldo;你鼻子怎么破了?哎呀脚怎么也肿了?又和承柏吵架了吗怎么把头发弄成了这个造型?承柏呢?&rdo;蒋培文皱起了眉头问了一串问题,眼神在郑陆身上溜了一圈。
&ldo;下去交钱了。你干吗来了?&rdo;郑陆知道一时也说不清索性不多说,等有空再讲给他听。只是忍不住多瞅了几眼蒋培文的后妈,很标志的鹅蛋脸。发现女人也在看他,脸上是极淡漠的表情,似乎是个冷美人。大概因为家庭的原因,蒋培文不爱把朋友往家里带,他家里人郑陆也没怎么见过。
&ldo;我小弟手可能摔乌筋了,我和阿姨带来看看。阿姨,这是郑陆,去年在家里住过一晚上的那个。&rdo;蒋培文的阿姨微微地点了个头,倒是一直撅着屁股趴在蒋培文肩膀上的小弟转过脸来,睁着一对湿漉漉的黑眼睛,看了郑陆一眼。
蒋培文看郑陆的样子肯定是和人动了手了。&ldo;先给我弟看手。&rdo;说着话拍了拍郑陆的肩膀,抱着孩子抬脚进了诊疗室,并一边温柔地哄小弟:&ldo;不用打针的,别怕啊,只要小弟说不疼不怕,哥哥晚上就和你一起睡……&rdo;
看样子蒋培文和他弟弟的感情挺好的,这倒有点出乎郑陆的意料,毕竟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一手破坏了蒋培文的家庭。小学的时候蒋培文多皮啊,淘气地老师吹胡子瞪眼的,整天说他是吃了猴肉,然而自从父母离婚以后人就慢慢老成起来,仿佛认定了自己已经没有了调皮捣蛋的资本,在一夜之间就转了性了。
小崽子一进了诊疗室就开始哭,搂着蒋培文脚蹬手刨地往他怀里拱。妈妈反而只是站在边上看着,跟个不相干的人似的。及至蒋培文把他的小手递给医生,小手脖子被胖大夫牢牢握住的时候,小崽子开始大哭,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,并把小身子极力要贴到哥哥身上,闭上眼瓮声瓮气地大声叫唤:&ldo;我不疼,呜……我,我不怕……呜……我不怕……&rdo;里面的两位医生都被逗乐了。蒋培文拍着小弟的头,另一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给弟弟擦鼻涕,嘴边是朵隐而不发的笑容。
陶承柏是驾着云彩走的,踩着风火轮回来的。医院这个地方,像车站或者火葬场,就算你一辈子不去,它也永远不缺人。交钱的几个窗口全排着长长的队,把陶承柏直等得不行,交完钱急三火四地跑回来,直接走的楼梯。这时候哪怕是要背着手一阶一阶蛙跳着上来,估计他也没有耐心等电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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