隐约听得有惨叫声从最内一进的院中传出来,红衣一惊,又细听了听,向绿袖道:“绿袖?你听,什么动静……”不远处绿袖的打哈欠的声音模模糊糊的,显然困得很。她也侧耳听了会儿,轻笑了一声:“虞司乐正罚杜若呢呗。你还不睡?”红衣翻了个身,沉吟了好一会儿,一喟:“心里烦。”“烦什么?”红衣听到绿袖好像也翻了个身,慵懒道,“不过虚惊一场而已,公子又为你主持了公道,安心吧。”似乎是这样,但红衣心里又很清楚地知道,自己没办法真正因为这个说法而安心。整个席府,都太让她觉得恐惧不安。勾心斗角的事她不是没见过,但这般涉及谋杀的,当真是头一回亲历。还有席临川。他前后的转变让她觉得无可理解,偏他又是能主宰她生死存亡的人,这种摸不清路数的感觉让人很不安稳。总之,静下来时,红衣时常觉得周围危机四伏,她每一次细想都觉得喘不上气,无可抑制地想要避开。那玉香囊……她将手探入枕下,把香囊摸了出来。在黑暗中看不到光泽,只能依稀看见个轮廓。这确实是好东西,但……绝不是必需品。翌日,听闻家人子入宫的时日提前了,宫中已差了女官去教礼数,是以不再来学歌舞,正合了红衣的意。看完孤儿们顺道就去了敦义坊内最大的当铺,她琢磨着把那玉香囊当了换钱。里面的药取出来缝到普通香囊里照样能用,这玉香囊与她而言可没攒钱来得要紧。这当铺门脸气派漂亮,两侧贴着两条规矩:兵器行头不当;低潮首饰不当。红衣迈进门槛,伙计正在两步远的地方擦着椅子,回过头来正好同她大招呼:“姑娘,您是当是赎?”“当个香囊。”红衣颔首,说着将那玉香囊拿给他。伙计低眼一瞧,顿时面露讶色,忙把她往里请,说是得请掌柜看看这东西。待得见了掌柜,对方把东西接过来一瞧,也滞了一阵子,犹豫着问她:“姑娘,这东西您打算当多少钱?”红衣一听,知道这香囊大概值钱得很,有心多弄点钱,却无奈实在对价格标准毫无概念。挣扎了半天,还是很没骨气道: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,您看着办就是。只是我先央您一句,这钱于我有救命之用,您别压价欺我就是。”诚然,话虽这么说,但对方若真昧着良心蒙她,她也没辙。掌柜的掂量了一番,思忖着先问道:“姑娘是打算死当还是……”“死当吧。”红衣打得干脆,抿唇一笑,又说,“大概是没钱赎它了。”掌柜的点了点头,又看看那香囊,而后伸了三个手指头,犹豫着看她的意思。“……三十两?”红衣蹙起眉头,心说这数不算多啊,何必这么神叨。“不不不。”掌柜的连忙摆手,“三百两。”红衣就惊呆了。这么个直径五厘米左右的小玩意,直三百两银子?!她强定心神,多少清楚就算这掌柜的再良心,也还是多少会压价的。于是思了一思,自己也适当地抬了价:“四百两,您看成不成?”那掌柜的皱皱眉,看看香囊、看看伙计,又看向她:“四百两着实高了些,三百五十两如何?”“好!”红衣应下,爽快地签了死当的契子,拿钱走人。积蓄瞬间又多了一大笔,红衣神清气爽地往席府走着,心情大好。回到乐坊才知杜若遭了怎样的发落。听闻虞氏听完来龙去脉后大为恼火,吩咐小厮将她绑到廊下立柱上,直打到她昏厥过去。听说送回房时,浑身皮开肉绽。好在没人与她同住,若不然定要吓得难眠。绿袖描述完后打了个寒噤,转而又轻笑道:“现在打发去做杂活了,真是风水轮流转。”红衣一声冷笑:“活该。”是以当晚的为聿郸所设的宴席,自是由不得杜若做什么安排了。虞司乐将各样事宜交由绿袖打点,弄得绿袖好一阵紧张。好在事不难做,绿袖照猫画虎的,安排得也像个样子。这场宴席小些,不用那么多人服侍,最终便只挑了六个舞姬三个歌姬,九人一并在厅中做着准备,余人各自歇着。敏症未褪的红衣当然得以偷个懒,绿袖才不至于压榨她这病号。无所事事地倚在榻上读著书,将近傍晚时分,门被叩响了。“请进。”红衣扬声道,目光却未离开正读着的书。听得门声一响,而后等了片刻,才发觉没有别的动静。她搁下书看过去,转而忙不迭地下了榻,颔首施万福:“聿郸公子。”“扰你看书了?”他的笑语听上去带着点尴尬。红衣忙道“没有”,又随手将书搁到了一旁,应说:“闲书而已。”聿郸低笑一声,自顾自地在案前坐下,又一睇她:“坐。”红衣微欠身,先去侧旁放着茶具的矮柜处沏好了茶,在他对面正坐下来,一壁奉茶一壁问道:“公子有事?”“嗯。”聿郸点点头,笑意不减,“还你个东西。”“……啊?”红衣一愣,仔细想想,确信他不曾拿过自己什么东西,不解地看着他,全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。聿郸把手探入怀中寻了一寻,取了一物出来,搁在案上。是那个玉香囊。“这个……”红衣当即感到窘迫,猜测大抵是她当了之后他去当铺看见又买了回来。虽则二人算不上有什么情分,但把礼物拿去换钱的事被送礼之人抓了个“现行”,也委实别扭。红衣嘴角搐了搐:“我……”她正不知道怎么给自己打圆场,对面的聿郸“嘎崩”地扔了几个字给她:“那当铺是我开的。”“……”红衣神情僵得更厉害了,连呼吸都有些停滞地看向他,心情无法言述。“昨天听旁人议论,说冠军侯大晚上的亲自抱着个姑娘去见郎中,救了这姑娘一命——我打听到是你,可是半分没敢耽搁地就着人配药了。”他的视线凝在那已空香囊上,眉心微跳,“结果隔了一夜,你就把这药拿走、把香囊当了?!”他质问的话语幽幽入耳,算不上地道的汉语带着三分调侃两分不快。红衣噎得不知怎么应对,强笑了一声,道:“多谢公子好意,我只是……”“你就这么缺钱?”他问道,话中的不满更分明了。“是。”红衣垂首,这个字她倒是答得毫不心虚。聿郸挑眉看着她,显然不信。想了想,还是问道:“遇到什么事了?”红衣低眉,手在曲裾下摆衣缘处划拉着,嗫嚅道:“我要攒钱给自己赎身。”聿郸显有一愕,大觉不可思议一般:“赎身?!”“嗯。”红衣认真点头,□一眼他的神思,复又解释下去,“自由还是要争一把的,总不能一直在席府当舞姬。”聿郸还是一副讶然的样子,好像刚听了一个十分奇幻的故事一般。红衣默然低着头,心底五味杂陈。干坐了一会儿,一边起身一边嗫嚅道:“罢了,此事是我做得不合适,公子既然在意,我把它赎回来……”“嗯……”聿郸将神思往回扯了扯,抬眸见她已走到柜边,似乎是要拿钱,当即阻拦,“不必……”红衣开柜子的手没停,不想这般瞎客气下去。聿郸待她还不错,他既为此不快她便想尽快把这事好好收了尾,免得以后都尴尬。蹲下身打开柜底上着锁的盒子,红衣摸出钥匙打开,拿了放在最上的几张银票出来。站起身一回头,脚下向后一个趔趄。——聿郸近在咫尺,若她方才闷头就往前走,铁定撞个满怀。一双琥珀色的双眸中浸满笑意,循循漾出温暖来,让红衣心头一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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