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厚照:一不留神当了皇帝朱厚照:一不留神当了皇帝(13)
&ldo;食色,性也,人之大欲存焉。&rdo;正德迫不及待地废止起居注、罢停&ldo;尚寝&rdo;的职能,此举虽公然违反祖制,却也不难理解。与此相比,他登基当了皇帝‐‐‐或者说终于&ldo;获得自由&rdo;‐‐‐之后,所纵容自己尽兴去做的另外一些事,却委实令人称奇。
起初,他整日领着一群年龄一般大小的小太监在宫中&ldo;为角觝蹋麹之戏&rdo;。角觝,与今之摔跤、相扑相仿。蹋麹又称&ldo;蹴鞠&rdo;(麹与鞠通),古代球类游戏,源于且流行于军中,&ldo;蹋鞠,兵执也,所以讲武知有材也&rdo;{41}。此游戏大约用于训练士兵的身体柔韧性,后来成为有闲阶层的一种嗜好,民间乃有专挟此技邀宠于达官贵人者,《水浒传》中高俅即赖之得端王(后来的宋徽宗)赏识而发迹;此外,据说国际奥委会已将其认定为足球之起源。正德此人,如果生在当代,送到体校练练摔跤、相扑或者足球,大概是块料子,将来在奥运会上摘金夺银、为国争光抑或成为一代国脚亦未可知,可他偏偏是皇帝!一国元首,丢下偌大国家不闻不问,整天价臭汗淋漓地跟人抱来摔去,或没完没了地在绿茵场上大呼小叫、带球过人、拔脚怒射……这情形,怎么想象都教人哭笑不得。
倘仅如此,还算不了什么。从大臣们的进谏中我们得知,登基以来,正德&ldo;奢靡玩戏,滥赏妄费&rdo;,喜好&ldo;弹射钓猎,杀生害物&rdo;。将&ldo;鹰犬狐兔&rdo;等形形色色的动物圈养于宫内,紫禁城几乎变成一座动物园;又将太监组织成军队,披甲戴胄,执弓挟矢,以宫禁为操演场,真刀真枪地玩&ldo;骑马打仗&rdo;。{42}
虽然历来威严肃穆的皇宫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,但这跟后面的事情相比,也还算不了什么。渐渐地,正德觉得光在宫中折腾已不过瘾,他开始四处微服游荡,&ldo;随所驻辄饮宿不返&rdo;,据说回到宫中呆的天数,一个月也不过四五日。他在外面到底干啥?说起来那可就绝了。除去普通荒淫帝王都可想象到的&ldo;弹射钓猎&rdo;一类内容,正德确实玩出了个性。他曾让人把一条商业街封锁起来,命内侍从宫中搬来成堆的衣物,摊在每家店铺前面,自己则扮成小贩,&ldo;身衣估人衣&rdo;,头戴商人的&ldo;瓜拉帽&rdo;,手里拿着账簿和算盘,&ldo;自宝和至宝延凡六店,历与贸易&rdo;,跟太监扮成的店家讨价还价,彼此还一定要假戏真做,你来我往,&ldo;喧询不相下&rdo;,然后让一个事先安排好的人,以市场管理员(&ldo;市正&rdo;)的身份出面调解。过罢购物和讨价还价的瘾,他会在一群人的簇拥下,闯至由太监掌管的皇家酒铺,那里&ldo;筝筑琵琶嘈嘈然,坐当炉妇于其中&rdo;,典型的&ldo;娱乐场所&rdo;格局,一干人等旋风般地在其间周游,&ldo;杂出牵衣,蠭簇而入&rdo;,&ldo;濩茶之顷,周历数家&rdo;。发展下去,&ldo;凡市戏、跳猿、騗马、斗鸡、逐犬&rdo;一类游乐场,正德无所不至。他还把宫女从宫中弄出来,置之于这些场所,充当&ldo;小姐&rdo;(&ldo;扮演侑酒&rdo;),&ldo;醉即宿其处,如是累日&rdo;。{43}
‐‐‐如果天子是少年,问题就出在这儿。倘只视其为普通孩子,朱厚照上述行为,大多并不如何乖张,虽然年届十五还喜欢玩骑马打仗、过家家一类游戏,或许有点缺心眼儿,但出格与古怪却谈不上。甚至就连他放浪形骸、醉卧花丛的行径,也不过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个&ldo;问题少年&rdo;都可能误入的歧途,是好是坏,终究属于他个人的问题。
然而,他不仅仅是一个普通孩子,他是皇帝、天子,是一身系天下、系万民的九五之尊。事情荒唐就荒唐在制度把这样一个孩子放到这样一个位置上。从正面讲,为君者必须恪守君道,儒家伦理所谓&ldo;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&rdo;,就是说做君王的要守君王的本分与义务,做臣子的要守臣子的本分与义务,做父亲的要守父亲的本分与义务,做儿子的要守儿子的本分与义务,大家都不失名分,社会才有君臣之义,家庭才有父子之伦,君不君则臣不臣,父不父则子不子,那样,天下必然大乱,家国只能不保。从负面讲,既然君主极权体制赋予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,其个人品质就完全成为国家安危、百姓祸福的唯一决定性因素。赶上有进取心的君主,则国家幸甚;哪怕次一等,只要为君者不太犯浑,虽然庸庸碌碌、无所作为‐‐‐比如弘治皇帝‐‐‐黎民也算有造化;一旦这么巨大的权力与某个下流坯捆绑在一起,结果只能是灾难性的。
朱厚照:一不留神当了皇帝朱厚照:一不留神当了皇帝(14)
权力&ldo;毁&rdo;人不倦,尤其是不受约束的权力。现代政治出现以前,没有一种能对君主权力进行有效制衡的法律制度,但并不等于毫无约束。就中国而言,采取的是道德的办法,即儒家政治伦理。第一个中央集权式的君主专制政权秦帝国出现之后,因为毫无制约,君主自我膨胀、为所欲为,结果短时间内呜呼哀哉。这一点后来的统治者都看在眼里,所以继秦而起的汉王朝,一方面接过了秦代中央集权式的君主专制政体,另一方面也为了它自身的利益,而在统治趋于稳固的武帝时代&ldo;独尊儒术&rdo;,正式承认儒家伦理为君主专制的政治基础。概约地讲,此一政治基础有两个要点:一是君权神授、至高无上、不容侵犯,二是君主应自觉接受以抽象名义出现的&ldo;天&rdo;、&ldo;道&rdo;,实即儒家伦理的约束,做&ldo;有道明君&rdo;。汉武时代所奠定的中国君权的这一政治基础,为以后历朝历代所传承,几无例外,机构之建、职官之设、礼仪之订乃至教育考试的目的与制度,都由此而来。不过,这政治基础虽然不再是一条腿,而是两条腿,但它只是一种&ldo;共识&rdo;而非契约,非常脆弱,不具强制性,尤其对于君主来说。责任感强的君主,或愿意学习儒家伦理并虚心接纳其约束,倘若碰上禀性陋劣的君主,儒家伦理简直形如废纸;因为享受无边权力的诱惑,确实没几个人可以抵挡,权力之&ldo;毁&rdo;人,能量无可比拟。所以历来的君主中间,七成以上都是胡作非为、祸国殃民之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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