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张旧报纸实际上仅仅只剩下了四分之一,看日期,居然还是一年前的,不知道它究竟打哪来,又是如何安全保留至今的。报纸其实已经快要烂掉了,天晓得它已经经过多少双手,纸面早被磨起了绒毛,字迹也模糊不清,现在拿在手里简直就像一块柔软的纺织物。但是,这并不妨碍韦九每天捧读如仪,形式大于内容地看上一、二十分钟。
开头几天,孟松胤看到韦九这种煞有介事的做派,暗地里总觉得非常好笑,但渐渐也有点理解了,大家成天就是吃了早饭等中饭,吃了中饭等晚饭,眼前永远是白花花的水泥墙壁,所以对一切带有文字和图案的物品会特别感兴趣。
刚有点迷迷糊糊,突然听到西北方向传来一阵凌乱的枪声,似乎离号房距离很近。
大家全都惊坐起来,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原因。
&ldo;肯定是日本人在枪毙人,&rdo;韦九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,咬牙切齿地骂道,&ldo;狗日的小鬼子!&rdo;
老鲁告诉孟松胤,日本人经常会在西北方向的操场边枪毙人,通常以抗日分子和共产党人为主,更为残酷的是,枪杀后将尸体直接扔进硝镪水池化掉,连骨头也不剩一根。更加惨无人道的是有时候连子弹都不愿浪费,直接以挖眼、剥皮、斩首、水煮或狼狗咬的方式处死,真是连畜生都不如。
&ldo;没错,就是畜生都不如,&rdo;韦九表示同意,&ldo;我刚进野川所时,月经未来为了逼供,把老子带到硝镪水池边去吓唬过一次。&rdo;
&ldo;龙头,你见过那硝镪水池?&rdo;孟松胤忙问。
&ldo;见过,就在病栋的地下室里,一米见方,像口井一样,上面盖着盖子,&rdo;韦九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,&ldo;那盖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,好像份量挺沉,掀开来后里面黄烟直冒,像开了锅的粥一样翻滚不停,把人魂都吓掉了。&rdo;
&ldo;那盖肯定是陶瓷做的,外面再包一层石棉做密封,一般材料顶不住硝酸的腐蚀。&rdo;孟松胤忍不住插嘴,又问道:&ldo;什么是病栋?&rdo;。
&ldo;就是病房,&rdo;耿介之解释道,&ldo;说是病房,其实跟停尸间差不多。&rdo;
&ldo;原来关在三号房的时候,我去过一次那鬼地方,&rdo;邱正东说道,&ldo;那时候正好天寒地冻,三号房有个重病号叫老王,月经未来怀疑是传染病,要我们把他抬进病栋去等死。&rdo;
&ldo;进了那鬼地方,不给吃、不给喝,其实就是把人活活饿死。&rdo;洪云林补充道。
&ldo;过了两天,三号房又出了个病人,月经未来又逼着我们把人送进病栋,&rdo;邱正东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,&ldo;我进去一看,老王早就死了,脸被老鼠啃去了半边,连眼珠都没有了,只有眼角边还挂着一滴眼泪,已经冻成了冰珠。&rdo;
&ldo;日本人就是畜生,&rdo;韦九低声骂道,&ldo;病栋的老鼠真他妈吓人,只只都像猫那么大。&rdo;
&ldo;所以说,在这里千万不能生病,&rdo;蒋亭虎说,&ldo;生了病就是死路一条。&rdo;
&ldo;唉,今天又不知是谁遭了毒手。&rdo;邱正东咕哝道。
十一、关老爷的牌位
一天清晨,月京未来&ldo;晨检&rdo;以后不像平时那样关门离去,而是站在门口传达了一项最新命令:从今天开始,点完名以后所有人都必须面向东方三鞠躬,向日本天皇致敬‐‐说罢,嘴里喊着口令,令大家调整方向,练习鞠躬的姿势。
大家极不情愿地敷衍了事,可月京未来没那么好糊弄,提着棍棒在众人身后走来走去,看谁弯腰的幅度不够便一棍打来。
&ldo;他妈的,真不是东西,把我们当奴才了。&rdo;月京未来一离开,老鲁第一个破口大骂。
&ldo;狗日的,就跟逼着别人给自己送礼一样,真他妈不要脸。&rdo;张桂花往地上唾了一口。
&ldo;咱们不能让鬼子的阴谋得逞。&rdo;邱正东嚷道。
&ldo;孙子才愿意这么做?&rdo;蒋亭虎白了邱正东一眼。&ldo;可不这么做,鬼子能放过你?不说暗牢、浓床了,就是每天敲你几棍也吃不消啊。&rdo;
&ldo;唉,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啊。&rdo;韦九摇头叹息。
&ldo;我倒有个主意。&rdo;老鲁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。
&ldo;快说来听听。&rdo;郭松催促道。
&ldo;我建议在东面立一座关老爷的牌位,这样咱们鞠躬的时候就等于是在敬关老爷了,&rdo;老鲁指着朝东的墙壁说道,&ldo;咱们学关老爷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榜样,小鬼子还不是拿咱们没辙?&rdo;
&ldo;好主意。&rdo;韦九第一个叫了起来。
&ldo;主意是不错,可这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,拿什么来立牌位?&rdo;张桂花表示疑问。&ldo;还有,在日本人眼皮底下这么干,会不会惹麻烦?&rdo;
&ldo;据我所知,日本人也一向敬拜关公,应该不会公开反对。&rdo;耿介之说道。
&ldo;这事讲究一个心诚则灵,心意到就行,形式上不必苛求,&rdo;邱正东说道,&ldo;那怕只是在墙上写几个字也行。&rdo;
&ldo;孟夫子,你是读书人,知道应该怎么写,你来写吧。&rdo;蒋亭虎找来牙刷柄朝孟松胤手里一塞。
&ldo;好,那就我来写。&rdo;孟松胤拿起牙刷柄站上了铺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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