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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2章(第1页)

就这么海底捞针、守株待兔,默坐了一个时辰有余,果然摇摇晃晃、捱捱蹭蹭过来了个车把式,就门前搁置拉手,瞅了瞅四下无人注意,抽冷子使了个鹞子翻身,人已经跃进了墙里,站定在院中石板地上。这厢项迪豪眼红心热,知是对头到了,随手往桌面扔了茶资,当下腾身而起,蹿空弹出五丈开外,恰似一无声虹电,迅即贯越街心,端端落在那车把式跟前,身形甫定,已然踩出一个金鸡步,指手喝道:&ldo;料你也是个飘花门的余孽‐‐项某人一向不打杀无名之辈;你且报个字号,让诸天神佛听明白了,也免得去至枉死城前不能销账。&rdo;

&ldo;这位爷穿衣体面十分,说话却邋遢得很‐‐您要是打杀不了小人,又当如何呢?&rdo;

项迪豪哪里还肯同他斗口舌?早已挺胸叠腹、吸腰沉肩,双掌一前一后振出个&ldo;霸王开鞭&rdo;的式子,一掌落上对方左肩、一掌劈着对方右胁‐‐彭师父硬生生吃下两掌,非但文风不动,还开口道出一句:&ldo;这位爷且消消气。&rdo;

一击双掌皆中,不料掌缘却给震得微微发麻,内力回吐,居然荡胸撼臆,项迪豪暗道一声不妙,变掌成拳,蓄起个&ldo;带马回槽&rdo;的身形,旋腰拧背,以左踵为轴心、右腿作规杆,横里使出一记&ldo;虎尾攀星&rdo;,丘如石丸,正踢上彭师父面门。彭师父捱下这一脚,仍竖立不移,接着道:&ldo;这位爷且缓缓神。&rdo;

项迪豪余怒犹炽,更觉他话中讥刺讽诮之意难堪,登时倒退数步,敛足十成十的劲势,一声狂吼,拔地冲前,右豹掌、左蛇扣,两般指爪全是&ldo;莫家拳&rdo;向不外传的杀招,眨眼间纷向彭师父胸前膻中、气海要穴袭来‐‐但听&ldo;噗噗&rdo;两声闷响‐‐项迪豪的一双掌骨齐根崩折,竟然是被他自己那雄浑无匹、刚猛有加的内力给震断的。打到这步田地,项迪豪满腔悲愤惭恼再也禁忍不住,膝头一软,仆地瘫了,随即放声嚎啕起来。彭师父则蹲下身,温声道:&ldo;飘花门中弟子东离西散,浮沉人海,哪里还经得起驱赶摧折?您老大人大量,便不消计较那小小不言的恩怨仇隙了罢!&rdo;

这话表面上说的是飘花门,骨子里感慨的又何尝不是他自己萦怀系念的讲功坛呢?项迪豪哪里省得个中滋味,只道:廿载殷勤何所事?一朝隳尽徒然。痛快哭了一回,抬眼冲彭师父哀求道:&ldo;阁下若是个慡利的人物,便赐告一个称呼,再一掌劈死了项某。项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铮铮的汉子,再来向阁下讨还公道。&rdo;

彭师父微微一笑,且不答腔,只就地盘腿趺坐,捉起项迪豪两只手膀,各于臂腕相接处紧紧握合,如此寂然不动,过了约莫有一炷香的辰光,直到天色阒暗、暮霭轻笼,才倏忽松脱‐‐说也奇怪,项迪豪先前崩筋折骨之处居然略无痛楚,指掌间一阵接一阵涌动着的不过是些微烧灼之感。他再稍稍催发真气,逼促入指,竟然无一丁半点的窒碍‐‐显然,他的一双手掌算是又保住了。经过这么一番波折,项迪豪翻来覆去把看着自己的十指,万千感慨、一时俱兴,不由得再三喟叹,道:&ldo;想我项迪豪习艺治武不只三十年,虽然常听人说,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,却总以为自求精进,终必修成那天外之天、人上之人的正果。殊不知井蛙出阑、尚在涸池之中,哪里见识得到湖泽之广、汪洋之大?今日败在你这位车把式仁兄手中,才明白我那么点纤微毫末的雕虫小技,实在值不得方家耻笑呢!&rdo;说时虾腰拱手、长揖及地,道:&ldo;请容项某再问一次尊姓大名,学艺何门何派,师尊又是哪位高人?&rdo;

&ldo;我叫元宝,&rdo;彭师父连忙回了一拜,道,&ldo;我师父是鼎鼎大名的义盖天龙纹强项岳子鹏!可惜他老人家头年儿里发痧,过世了,再有多么高强的本事也全无用武之地了。&rdo;

&ldo;元宝兄既非飘花门弟子,如何却到这院中来作耍?&rdo;

&ldo;看这灯市口满街满路满世界都是人,叫我向哪儿去出野恭?不瞒这位爷说,我是来这院儿里拉泡屎的。&rdo;

项迪豪闻言不觉愣了一愣,忽而恍然若有所悟,自语道:&ldo;想那孙少华一代名侠、誉满神州,身后家业破败如此,称得上是树倒猢狲散了。看它断壁残垣、鼠穴狐窟,任人溲溺,倒解恨得很、解恨得很!&rdo;说罢又朝彭师父拱拱手,道,&ldo;元宝兄!承蒙指点,令项某眼界、胸次皆为之一宽,即此谢过。告辞了!&rdo;

这是一九四八年九月二十一日发生的事。我原本可以把它衔接在先前我那第五个失败的尝试后面,使两者融成一个顺时而下、首尾相连的完整段落。然而,这样写下去便会让我没法儿叙述同时在灯市口所发生的另一件事‐‐那是彭师父始终无从得知的。

或许我应该如此开始述说:

一九四八年九月的最后一天,&ldo;老头子&rdo;自南京搭乘专机飞抵北平。随行的人包括空军总司令周至柔、海军总司令桂永清、联勤总司令郭忏、陆军大学校长徐永昌、国民党青年部长陈雪屏、政训部科长李绶武等。

此行前后九天,目的当然是在安抚民心、激励士气,期使冀察咽喉之地勿如山东省重兵屯镇的首府之区一般‐‐不过匝月之间,乃有大将临阵倒戈,对敌折损十万之众的下场。&ldo;老头子&rdo;华北之行,匆匆来去,只蜻蜓点水似的在北平、沈阳、天津、塘沽各地召见了华北剿匪总司令傅作义、东北剿匪总司令卫立煌、行政院副院长张厉生等人,随即飞赴上海。同机南返的诸要员中却少了一人‐‐政训部科长李绶武。

原来是在十月一日这天清晨,&ldo;老头子&rdo;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‐‐名义上是会议,其实不过是&ldo;老头子&rdo;一路训诫傅作义:不可重蹈大汶口国军见死不救、恃险固本之覆辙;在战区作战的考量上,&ldo;宜乎以攻为守&rdo;,出兵进援锦州,才是取法乎上之计。会后&ldo;老头子&rdo;缓缓步下绥靖司令部门前石阶,援例要接受记者照相,以为元戎北上督师之凭证。不意就在众人安排合摄座次之际,&ldo;老头子&rdo;忽然起身,拾级而上,走到李绶武跟前,低声嘱咐道:&ldo;傅作义眼神飘忽闪烁,未必靠得住。你留下来,仔细打探观望;有什么动静,火速电告。&rdo;

此举实大出李绶武所料,但是成命加身,岂有违逆之理?无可如何,遂独自羁留北平。偏在&ldo;老头子&rdo;飞沈阳召见卫立煌之际,傅作义把他找了去,开门见山只两句辞温意切的话:&ldo;你我&lso;同台无二戏&rso;‐‐一部且战且走罢了。&rdo;

&ldo;同台无二戏&rdo;本为梨园术语,原意是说舞台之上不分主从,只应有一个戏剧焦点,除此焦点之外,皆是边配、衬托。引申言之,傅作义自然对这位小老弟的秘密任务已有所知,且情愿充分配合,目的则不外因时待势而已。他的话说得可进可退,且十分体己‐‐至少没把李绶武当细作防范。这样坦率,反而拉拢了两人之间的距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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