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福总来得猝不及防。
七爷本来是抱着七分赌气亲那一下的,结果嘴唇碰触上,居然捡着漏了。这唇软得像帛,王府里哪个女人都比不了。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招人疼的孩子呢,看着像女的,亲起来像女的,这小鸡儿简直白长了。真是个女的就再齐全没有了,迎回去,生一窝孩子。出身低也没关系,慢慢往上抬举,多好啊!可惜了,现实不如想象的顺遂,不过也不打紧,他不在乎为他断袖。如今亲这一下就是落款了,老十二是君子人,手脚肯定没他快。反正谁先得手就是谁的,这回别想让他谦让。
七爷心神荡漾难以自拔,花丛老手,知道他能勾起他的遐思,这就说明自己真的不成就了。这条路上越走越远,到最后会不会对女人不感兴趣?这个有点麻烦,他暂时没儿子,万一绝后怎么办?七爷脑子转得飞快,他这人吧,最在乎的还是自己,至于后辈的出路,他考虑不多。大伙儿都知道啊,不是铁帽子王,下一代爵位要降袭,养个世子出来不过做郡王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他呢,太上皇血脉,当今圣上的兄弟,死了没人发送总不见得。只要后事有人帮着料理,没儿子也将就了。
七爷全盘打算,自认为滴水不漏,至于太上皇和他母亲的想法,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。他自己的人生自己痛快就好,他们年纪大了,料理妥当自己就完了,他的事儿不要他们管。
嘴唇沾上这一小会儿,七爷把从来没规划的人生给捋顺了,多么惊人的伟业!他晕头晕脑,分不清东南西北,但是宗旨明确。然而没等他多逗留,两根手指戳在他脑门上,一下子就把他推开了。
定宜一跃而起,面红耳赤捂住了嘴,眼里含着泪,大有把他大卸八块的意思。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:“别人不愿意你就硬来,不过仗着我是奴才你是主子!”
七爷晕乎着,看见他声泪俱下,有点慌张。但是低头是决计不低头的,斜眼睃着他,“你还知道我是你主子啊?”
她没被人这么轻薄过,怕做女孩儿受欺负,现在顶着男人的名头还不是照旧!贤亲王府从主子到奴才没一个好料,以前觉得七爷虽然不着调,人品还过得去,现在看来他简直是个贼头儿,男女通吃,丧心病狂!
定宜感觉一阵恶心,狠狠揩了几下嘴,“王爷忘了我是半路入的籍,您要是有道义,除了我的籍,小树就此拜别王爷。”
七爷给他弄得拱火,斗鸡似的高呼休想,“我羽旗可不是庙门,你想入就入,想出就出!你不愿意,我回京就向你师父提亲,我迎你做男妾!”
这一着急就口不择言了,什么男妾,从来没听说过,他就打算开这先河。定宜浑身寒毛直竖起来,惊恐瞪着他道:“沐小树微末之人,舍得一身剐。王爷硬要用强……”她噌地抽出腰刀抵在脖子上,“大不了我死给你看。”
这下七爷慌了,“别别,有话好说。不就是亲了一下吗,你又没失贞,用得着要死要活的?把刀放下,实在觉得我占了你便宜,你再亲回去就是了,我一点都不介意。”
定宜狠狠剜了他两眼,“我不想讨什么公道,但求王爷答应我下不为例。”
真要死了他也舍不得,七爷无奈道好,不过余地留得挺大,“往后你不答应,我不亲你就是了。”
她没留心眼,只是怏怏红了脸,“也不许再提起,对外谁跟前都不露口风,王爷能做到吗?”
七爷干瞪眼,还想讨价还价,“我不告诉别人,可心里憋着事儿难受,我得找老十二商量商量,我请他替我出出主意。”
定宜觉得七爷必定是老天爷派来毁她的,故意在十二爷面前显摆,就是为了给十二爷难堪。她不愿意让十二爷知道,为什么呢,心里隐隐担忧罢了。十二爷重情义,万一有玉成之美,那她成什么了?她没法说出口,暗里爱慕他,是她自己的事。她没有父母兄弟,也知道自己的斤两,不会奢望,但也绝不退而求其次。七爷是个污糟猫,这样轻浮的人,连交心都不够格,更别说其他了。
她把刀锋往自己脖子上压了压,“我不活了,真死给你看!”
七爷吓得够呛,一叠声说别介,“我谁都不告诉,就咱们俩知道,是咱们的小秘密成不成?”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去捏那薄薄的刀背,从他脖子上挪开,“戈什哈配兵刃是用来杀敌的,可不是为了让你抹脖子。你还能像点儿男人不能?动不动以死相逼,这是什么作为呀?让我亲一口你少块肉么?我是真喜欢你,要不凭你进府以来的表现,就你那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德行,爷早拉你立旗杆去了。”
定宜头痛欲裂,七爷说这些她压根儿不为所动。拿他和十二爷搁在一块儿比,怎么比?人家芝兰玉树一样的人,不会夸夸其谈,难得的是恰到好处。这位爷呢,粗豪大意,有个紧要事依靠不上,做玩伴可以,托付终身不是好选择。
她叹了口气打量他,以前总没有好好看过他。七爷是宇文氏的子孙,相貌堂皇自不在话下,样样具好,唯独缺了份沉稳,勉强搭起来的三脚架子,弄不好就要塌。
她调过头去,蹦下矮榻紧了紧腰带。被他一打岔,乱了她的方寸。为什么厥过去她没忘,汝良啊,还有汝恭、汝俭,都没了。怕花名册上记的不真,她都跑到阿哈营了,打听过后证实死了,还有什么念想呀?十二爷跟前还能哭,七爷来了她就得忍住眼泪。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嘛,她这十二年活得冤枉,天天念着盼着,发愿成了人一定要上皇庄来。好容易长大,来了,结果就这样。
她气儿都松了,看看七爷,无言以对。七爷好像明白点儿什么了,追着问她,“我瞧你怎么怪模怪样的?遇着不痛快了?是不是昨晚十二爷对你动手动脚了?你告诉我,我找他算账去。”
七爷义愤填膺,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。定宜忙说不是,以为谁都跟他似的,逮着了就嘬嘴儿耍无赖么!她出了帐门远远看过去,醇王府的人在冰冷的朝阳下盘查阿哈,一个挨一个地筛。十二爷负手而立,狐裘的护领托着漂亮的脸,面色冻得发白,还是坚定不移的眼神。不经意回眸瞧见了她,眉眼间有温暖的波光。定宜望着他,心里倒是安和的,仿佛心有灵犀,她想做的事不等她开口,他都可以替她办妥,这样的人,怎么不叫人动容呢。
七爷跟在她身后,喋喋不休抱怨天冷呐,老十二干什么呢,一根筋的主儿,给自己找麻烦。定宜不理他,七爷一向后知后觉,男人不能担当,做个千岁无忧的主子就罢了,他明白什么是疾苦?
她走过去,往十二爷身后瞧了瞧,“有信儿么?”
“人数众多,暂时没消息。你别急,不见得一个知情的都找不着。”他仔细打量她,“你眼下怎么样?身上有什么不熨帖么?”
她摇摇头说:“刚才一时没把持,叫您见笑了。”再要说话,眼梢瞥见七爷歪歪斜斜过来了,便适时住了嘴。
七爷呢,就是个人嫌狗不待见的主。沾了点便宜,尾巴翘得八丈高,连发声的腔调都不一样啦,啧啧说:“老十二你辛苦,这份办事的心,朝廷知道了还得嘉奖你。升官是不能够了,赏金银赏田地倒有一说。我回头具本大大地夸你,明年指婚说门儿好亲,什么都有了。”
不着四六的一通,简直让人不知道怎么回话。恰好沙桐带着一个阿哈过来,虾腰说:“主子,这人当年和温家兄弟住一个窝棚,他们的事儿多少知道些。奴才把人传来,听主子的示下。”
这阿哈衣衫褴褛,满脸的冻疮皲裂,估摸三十开外年纪,十来年间发生的事应该还有印象。弘策道:“我此来奉旨打探温家兄弟的下落,你老实交代,亏待不了你。”
那阿哈仓皇抬抬眼,颤声说:“不敢欺瞒贵人,小的和温家兄弟算不得相熟,但是一条通铺上住着,对他们的事有耳闻。温家兄弟都是有气性的汉子,来了不服管,整天介挑动人起事,给收拾得挺惨的。那时候鞭子抽啊什么的他们都不怕,后来佐领发了话,戴一百斤的重枷下水牢。见天扛枷,分量能把人压吐,水牢里耗子又多,游来游去的专咬人腿,加上水脏啊,伤口都烂了,他们硬气,没有求一声饶。关了三个月,最后没办法了,还是得下令让人出来。也是他们命不济,水牢里没关死,出来遇见瘟疫,一下就撂倒了。延捱了一阵儿,都去望乡台了。”
定宜静静听着,众口一词下不抱希望,难过归难过,慢慢也可以心平气和面对了。十二爷犹不死心,问:“葬在哪里,谁发送的?”
那阿哈说:“是小的运出去的,那时候死的人拿车装,送到后山上刨个浅坑埋了,隔三天再去,坑都底朝天了。山里豺狼虎豹多,闻着味儿了,连个尸首都不能留下,全给那些东西当点心了。”
弘策回过头来看定宜,她表情平静,眼里的哀愁却望不到底。他叹了口气,索性问明白了,心里有数,不该念着的就全丢开吧!他说:“长白山一行一无所获,稍作修整,过两天就往宁古塔去了。温禄的案子不会就此搁置,等回了京再从头捋一遍,里头悬疑大得很,得上折子禀明皇上,以求圣裁。”
她迟迟应了声,碍着七爷在,也不好多说什么。
七爷呢,搓着手说:“得了,路都断了,就别那么执着啦。”转过脸来对小树暧昧一笑,“树啊,你跑了一夜,两只鸟儿想你想坏了,回去好好喂它们。完了上我那儿去,咱们商量事儿,你的籍再抬一抬,你师哥要愿意啊,保举他上签押房做差事,或是上我旗里管旗务,都行。”他眨了眨眼,“谁让咱们感情深呢,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嘛,老例儿。”
定宜尴尬不已,“谢谢主子,这事儿得问他自己,我做不了这个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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